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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三十五章:诛了

        暖阁里站着许多人,可是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家都沉默的看着病榻上的天子,纵是一个个做出如丧考妣之状,可是是真是假,只怕也唯有老天爷才知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嘉靖一下子变成了很厚道的人,他双眸半阖,气若游丝道:“赐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刻薄的皇帝,一个你占他一点便宜他都要记恨你一辈子的人,可是现在,却仿佛一下子开了窍,大家突然发现,嘉靖天子其实还是一个很好相处,很容易接近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或许徐谦、杨廷和这些人没有感觉,可是其他人却是深有感触,想当年弘治皇帝在的时候,清早上朝太早,天都没亮,弘治皇帝怕大家伙儿看不到,还会特意命太监去提灯笼接送。有时遇到雨雪,又怕大臣们淋坏了,可是宫中不准撑伞,这伞似华盖,紫禁城里,除了天子,谁敢弄个华盖在自己脑袋上,这不是活腻了?可是弘治皇帝有办法,他索xìng出宫,到外头去和大臣们商讨国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拿弘治皇帝和嘉靖一比,这嘉靖简直就不是人,大伙儿进宫觐见,除了杨廷和和徐谦,极少有人赐坐的,而如今,大家终于享受了这么一回国士的待遇,不由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接下来,嘉靖的话就让许多人目瞪口呆了:“上茶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连一边的太监,都觉得匪夷所,顾名义,宫里的茶水当然是好茶,天子也没有用劣茶来招待大臣的道理,可越是好茶,嘉靖就越是吝啬不肯给,极少人能享受这种待遇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嘉靖这么做,未必是小气,他之所以如此,也是有自己指导方针的,做皇帝不能无故施以恩惠,今rì对你好一点,明rì又好一点,结果就是大家以为这是理所当然,所以平时,嘉靖很吝啬。

        茶水端了上来,不过大家都没有喝,都不做声。

        事有反常即为妖,这个道理,大家懂。

        嘉靖嘘口气,道:“朕本为王子,不知九鼎轻重,怎奈正德无子,是以克继大统,如今,已有十二年了,这十二年来,做过一些好事,也做过一些糊涂的事,好事呢,无非是诛杀了正德jiān党,原本以为,可以振奋jīng神,革除弊政,好好整肃一下我大明江山。怎奈朕一时糊涂,此后误信jiān贼之言,几酿大祸。眼下朕一病不起,这是朕自作自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如此罪己,而且还是嘉靖口中说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本大家还以为,嘉靖或许还有几口气在,或许还能多活几rì,可是见他口出善言,顿时便知道,这是真正的活不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鸟之将死、其鸣也哀,人之将死、其言也善。

        许多人竖着耳朵,都没有吭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徐谦却是突然莫名来了几分感受,拜倒于地,眼泪模糊道:“微臣万死,jiān贼张显,微臣早该有所察觉,揭露他的丑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嘉靖欣慰道:“不怪你们,朕不怪你们,要怪只怪朕,其实朕早就看出来了,你们……其实是有所察,可是朕陷的太深,被他蒙蔽,一心只想长生,才致今r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今rì的气氛,极不寻常,嘉靖突然罪己,要知道,嘉靖的一言一行,早已由负责起居的太监刷刷的记录下来,将来自然是由翰林进行查阅,载入明实录中。

        杨廷和阖目,他并没有太多的感动,反而觉得嘉靖是在做铺垫,他抱着茶盏,一声不吭,反而更加jǐng惕。

        嘉靖叹道:“事到如今,多说无益,眼下朕即将大行,要随诸位先帝而去,有些事,是要交代了,来,呈上笔墨吧,杨先生何在?”

        杨廷和站起,道:“老臣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嘉靖道:“劳烦杨先生拟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杨廷和道:“老臣遵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杨廷和到了案前,持笔待书。

        嘉靖幽幽道:“朕不过是个宗人,而后为天子,自古帝王统御天下,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。而敬天法祖本于至诚之心,不容一息有间。可是朕自幼多病,遂以亲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杨廷和沉吟片刻,下笔而言:“朕以宗人入继大统,获奉宗庙十二年。但念朕远奉列圣之家法,近承皇考之身教,一念惓惓,本惟敬天助民是务,只缘多病,过求长生,遂致jiān人乘机诳惑,祷是rì举,土木岁兴,郊庙之祀不亲,明讲之仪久废,既违成宪,亦负初心。迩者天启朕衷,方图改彻,而据婴仄疾,补过无由,每惟增愧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杨廷和在写什么,徐谦一直站在一旁监督,怕的就是杨廷和使诈,而其他的大臣,也都在旁默默观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嘉靖的遗诏初时,确实有罪己的意,不过他临死之前也耍了个小聪明,推说自己多病,正是因为多病,所以才求长生,最后被人忽悠了,至于说大兴土木、不祀宗庙、后期不临朝听政,违反了祖宗制度,也负了自己的本心,都推到了有病上头。

        要知道,一个病号是值得让人同情的,一个病人,你能指望他每天临朝吗?指望他隔三差五的去祭祀宗庙吗?便是后世的寻常人家,病了还有病号饭吃,还有病假可请,人家做皇帝的,不容易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嘉靖是纯属忽悠,这家伙如果不是意外情况的话,每天吃乱七八糟的丹药,尚且可以活这么多年,这样的人,是身体有病?

        可见方才说什么其言也善、其鸣也哀,其实都是烟雾弹,嘉靖就是嘉靖,他有自己的本xìng,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,时至今rì,他表面在罪己,其实却是在为自己辩护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容易啊,看来名声这东西,对谁都很重要,嘉靖也不能免俗。。

        徐谦想着的是不容易,可是杨廷和却不是这样想,他下笔写得遗诏,颇有些泄愤的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尤其是那一句近承皇考之身教,最是恶毒。皇考就是嘉靖他爹,可问题在于,嘉靖他爹是皇考吗?如果真要算皇考,那么理论上应当是弘治皇帝,可是问题又出来了,弘治皇帝可能一辈子都不曾见过嘉靖,又哪来的什么言传身教,这是故意留下漏洞,颇有点像是chūn秋笔法,借这种笔法,将来引发天下人的讨论,而皇帝遗诏这东西,越是被人深究,就会挖掘出更多的信息。

        嘉靖曾发动礼议之争,闹了许久,最后的结果是无疾而终,和历史并不相同,历史上的嘉靖,执意要发动礼议,是因为他要展现自己的权威,要使自己更加名正言顺,这里头涉及到他的出身问题,不容马虎。可是现在,大礼议可谓虎头蛇尾,因为嘉靖已经在这个过程中,巩固了政权,最后双方妥协,兴献王准入宗庙,为兴献帝,而嘉靖也就此作罢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里头又有一个迷糊的地方,就是嘉靖的生父只是帝,而非皇帝,帝王和皇帝虽然只是一字之差,区别却是不小。至少遗诏中应当称呼为帝考,而非皇考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这些,谁也不能深究。

        便是徐谦,也自动过滤了杨廷和这些扯淡的东西,至于一旁候命的几个翰林学士,显然也有几分疑惑,不过他们不敢动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嘉靖又道:“朕有一子,名曰载基,年纪幼小,可是颇为聪敏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杨廷和迟疑了一下,却不肯动笔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旁一个翰林道:“陛下,中山王殿下太过年幼,只怕不能上遵祖训,下顺群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摊牌了,显然这个时候,已经到了非摊牌不可的地步。

        嘉靖怒道:“尔是何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学士拜服于地:“微臣翰林侍讲学士杨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嘉靖冷笑:“朕立遗诏,于你何干?中山王乃朕血脉,你想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句话,问的很重,言辞之中,隐含肃杀之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本温和的气氛,顿时变得紧张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杨涛面不改sè,道:“微臣此念,皆系国家,储君之选关乎社稷,万不能儿戏,中山王殿下确实年幼,微臣伏请立为太子,择宗室入京监国代政,如此,才能顺民心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嘉靖要挣扎着爬起来,几个太监吓得连忙上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着嘉靖的面,居然有人直接顶撞,而且如此放肆的提及到储君的问题,这显然已经下探到了嘉靖的底线。

        嘉靖咬牙切齿,一张yīn沉的脸更加晦暗,似乎要用尽平生的气力,大喝道:“来,来人,拿出去,立即诛了,诛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张进用拜倒在地,道:“陛下,不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于是众臣纷纷拜倒在地,道:“陛下,万万不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举显然是预谋好的,便是徐谦这些人,也感觉到有些尴尬,有人就是故意要惹怒嘉靖皇帝,杨涛说的话有没有道理这是两说,可是至少,这个节骨眼上,嘉靖却要杀人,身为大臣,若是不去反对和劝解,显然天下人必然要议论纷纷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下子,徐谦陷入了尴尬的处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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